《中国网络文学双年选（-）》
漓江出版社
“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分男频、女频各推选十部优秀作品，并由漓江出版社出版《中国网络文学双年选（-）》（男频卷/女频卷）。“双年选”栏目将陆续为大家推送-年的上榜作品。
“大造反家”此番彻底反套路
——评冰临神下《谋断九州》
架空历史厚重谋略
点评人：龚翰文
中文系出身的冰临神下刚迈入网文圈，就拿起了造反派的剧本。《死人经》闯入早已被宣判“死刑”的武侠世界，却斩获“武侠小说巅峰之作”的赞誉；《拔魔》在现有的修仙小说体系之外自成体系，凭一己之力开辟出“九大道统十八道科”的修真世界。之后的三部历史小说《孺子帝》、《大明妖孽》、《谋断九州》每一部都在之前的基础上走得更远一点。《孺子帝》一斧一斫将“皇权”二字诠释至极致；《大明妖孽》则试图在欲望充斥的世界中寻求“我乐意”的个人正义；而《谋断九州》在历史类小说中别开生面，以“造反妙笔”写历史造反文。全书以乱世前的风雨为开篇，天成十四年老皇帝驾崩，万物帝登基；以乱世后的余波为结尾，“真龙天子”宋取竹驾崩，新帝登基。故事的闭环结构像历史的环再度回到原点。在此之间，冰临神下先造历史文的反：六十章时一剑刺死万物帝；再造所有网文的反：两百章时徐础放弃王位，玩起了价值观出轨。在卷帙浩繁的历史类型文所形成的叙事传统中，《谋断九州》的出现饶有趣味。尽管冰临神下声称要写一部“谋士视角的《孺子帝》”，该作的思想构成却远比前作复杂。他在后记中谈到，隋唐李密是徐础主要原型，另杂以张良、苏秦故事。这位隋唐霸主做谋士时劝人舍弃洛阳、专攻长安，未获接纳；做雄主时别人劝他舍弃洛阳、专攻长安，他不接纳别人，因此兵败退位。而本书最大的转折——徐础从吴王退位为谋士，便来源于此。不同的是，徐础没有兵败便主动放弃了王位。和李密相比，这位“嘴帝”的一生更为传奇。
秉持着“干一番大事业”的理想，刚开篇，主角的小目标便是杀皇帝。从此亲手开启一代乱世，印证了相士刘有终对他的评价“张口乱世之枭雄，闭口治世之能臣”；等到徐础计降四王、雄踞东都、野望天下，正是得意之时，却主动放弃吴王之位，遣散士卒，孤身投入敌营，进入思过谷闭关领悟“范氏之学”，摇身一变成为谋士。谋士犯错，身后有君王为他负责，但没有人能为君王负责。徐础敏锐地发现了自己没有“附众”的才能，无法冷漠对待士卒的牺牲，不愿意为“个人正义”而牺牲“集体正义”。在预见“李密式”结局的情况下，退位似是最明智的选择。放弃王位的人并非没有欲望，其欲望必将更为强烈。他甘为谋士，只求治国平天下之实，而不求帝王之名。讽刺的是，正是他刺向万物帝胸膛的那一刀开启了如今乱世。冰临神下的野心还不仅仅止步于此，他不甘心让徐础顺利找到“真龙天子”，而是借外蛮贺荣部再度打开小说架构，用民族矛盾提供徐础行为的合法性。“嘴公子”徐础凭一“嘴”之力，以天下为秤、诸侯为棋，效法苏秦周游列国，合纵中原豪强，最终大败贺荣部于襄阳城下。此后，冰临神下拒绝为争霸叙事的亡*续命，以范蠡、西施的泛舟江湖为徐础落下帷幕。
《谋断九州》封面
《孺子帝》的成功使冰临神下敢于、或者说“被迫”在之后的创作中致力于打开历史类小说的新途径。将历史、科幻与当代情绪融合的《大明妖孽》已是先例，《谋断九州》则更多地接续传统文学资源。荀子的“名实之辩”与诸子杂糅的“范氏之学”先后成为徐础的思想基础，未停留在空想阶段，而是切实地成为其立身立命的行为准则，展现了以文证道的野心。
并且，冰临神下在叙述手法上大刀阔斧地革新，其写作风格倾向于现实主义文学的工笔细描，文字生冷爽朗，对“如实”描绘历史场面的追求近乎偏执。为了表现个人在战争中的迷茫与无助，“昏迷”是徐础度过战争最常见的方法，作者笔锋绝不触及主角视野之外的战争画面。同时，一些见于古代白话小说的典型场景，如第三百三十七章徐础与二女同登七宝阁、第四百八十八章徐础用“毡袍”妙讽寇道孤，冰临神下则化用得极为熟练，带有极浓郁的文人气。携妓登览本是古代白话小说典型情节，徐础在书中数次直言“自己不是读书人”，在同二女登阁远眺时仍旧大发骚情，饮酒畅谈乐不可支。而毡袍是贺荣部服饰，被徐础借以讽刺寇道孤通敌卖国，妙用钱钟书式的春秋笔法。
冰临神下的纯文学理想引发了很多问题，对一些理念的文学化描写甚至影响到故事本身的叙述。作者致力于通过叙述视角的限制造成信息缺失的阅读体验。前二百章的矛盾冲突集中于东都一隅，极为克制的限制视角很适合这类有限空间内的矛盾构造。你方唱罢我登场，铺张起一场即将上演的逐鹿好戏。但在徐础退位之后，先前营造的种种矛盾难免同时冰消雪融，原本要收束的伏笔散成一地废墟，叙事因之变得琐碎。此时固定不变的视角反而使得“国事”变成了徐础的“家事”，明明是历史小说，却缺乏波澜壮阔的史诗场面。冰临神下仍坚持使用苦行僧般的白描在伏笔的废墟上重新结构张力，却未能抛出犹如《大明妖孽》中“神魔背后是贪婪的人心”一类核心线索。中局部分长达两百章的延宕，徐础的三字箴言“再等等”重复数百次，令读者搔首挠腮不得其解。徐础可以迷茫但读者不行。冰临神下拒绝转换叙述视角，故事局限于徐础一条主线上，犹如干秃的树干，其余暗线则如荷下流水般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腾挪转换仅有立锥之地，白象似的群山永远模糊，这种结构难以支撑《谋断九州》版图宏大的世界架构。
《谋断九州》封面
直至“真龙天子”宋取竹入场，故事才重新拥有称帝这一明晰的主线。但冰临神下的野心拒绝回到类型文叙事，而新的困难又接踵而至：如何处理主角徐础与宋取竹的关系。徐础身为主角却位居人下，而宋取竹作为真命天子，稍有不虞便会“喧宾夺主”。虽然类似的结构在网络文学中并不少见，但自称“不甚了解网络文学”的冰临神下再度旁径斜出，仍选择将叙述视角局限在徐础身上，使得宋取竹的形象永远停留在“徐础眼中的宋取竹”，反而不如徐础身边任何一名仆人的形象立体饱满。一干出场时风雷赫赫的英雄人物往往因远离徐础便被一笔带过入土为安。乃至于十余年的乱世在徐础归隐后也无奈早早收尾。
对叙事模式的迷恋与执着对中文系出身的冰临神下既是助力也是掣肘。虽然他声称“想写出好看的网络小说”，但根深蒂固的文学观念使之无意或有意地调动各种资源，不断冲击作品的文学高度。而从《死人经》开始跟随的铁粉团也为冰临神下提供了任性的资本。不过《谋断九州》的“造反”并未成功。虽然文本仅是该小说的冰山一角，小说八分之七的内蕴全在字里行间未尽之意中。但过高的纯文学理想与当下网络文学的体式特征难免抵牾不容，甚至冰大创作的瓶颈也在一次次冲击中显露出来。可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不计代价的“造反”，网络文学才能不断打开新的可能性。
冰临神下微博
冰临神下，年生，阅文集团签约作者。虽非大神级作家，却有大师级的潜质。年毕业于吉林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后，曾在北京多家报纸担任编辑。年辞职，10月，在起点发布首部作品《落榜神仙》，尝试以主流网文套路创作、谋生，但终因自己无法忍受套路化、同质化的写作模式而中途放弃、烂尾。年7月，开始连载武侠小说《死人经》，决定按自己的方式来写，写到万字才最终上架，后被誉为“武侠类网文巅峰之作”。年6月，开始更新《拔魔》，这一修仙小说中的异类被部分读者评价为个人修仙类第一。年3月，发布历史小说《孺子帝》，从幻想类型步入历史领域，自此连续创作三部历史小说，也自此显示出大师级作家的气象。年的《大明妖孽》与年的《谋断九州》虽然影响力不及《孺子帝》，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绝品，也都创造出了一种历史中的行动者的形象乃至哲学。而沉郁顿挫的情节情绪、限制视角的运用以及如手术刀精准的文字，也共同构成了冰临神下在网文作家中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
《谋断九州》于年8月9日发布，年6月29日完结，共计章，约万字。主角主动放弃了王位，一反历史类网文建功立业的套路，试图追问生命和历史的终极意义。因小说在价值观上的造反，在一贯被吐槽“晦涩难懂”、“虐主”的冰临神下系列作品中，也属于最具实验性和挑战性的。
前朝余孽、吴国公主之子徐础，从出生起便陷入重重矛盾之中。刘有终称他为“闭嘴治世之良贤，张嘴乱世之枭雄”，诚如斯言。徐础先为枭雄：一剑刺入万物帝胸膛，辗转为王，有问鼎天下之志；后为良贤：面对贺荣部，徐础不忘百姓，效法苏秦合纵连横之道，以三寸不烂之舌集中原之力驱逐异族。在天下安定后功名身退，终得以泛舟吴越，归隐江湖间。
起点中文网《谋断九州》作品页
Shaoyanjun：谋断九州好看，开始在于冰大的认真和勤勉，重写孺子帝和大明妖孽，虽是好上加好，但如果就这么到底，仍是量变意义上的好。没想到三卷末来了神转折，这才回头去看，卷名“破名”，早就想好，成王的路到此走到尽头，孺子帝的故事在此终结。冰大这次反的可不是叙事的小套路，而是价值观的大套路，不只小白文的套路，而是所有网文的套路：主人公变大变强。徐础一直十分辛苦地变大变强，刚刚攒够实力，要扫平天下了，冰大却让他自己下来了，难免读者接受不了。仍在原有的成王逻辑上为其退位寻找合理性的读者显然没看懂。冰大费尽心思写徐础逆袭，实际上真正写的是他那颗被一次次挤压的心。圣人不仁，帝王无情，他不断鄙夷自己的妇人之仁，说服自己认同世人认同的成功价值。为成大业，什么都可以成为明码标价的代价。但他的心终于受不了了，不忍之心，最后一根稻草是降世将*的大块柔情。求名求实，一体两面，就如上坡路与下坡路是同一条路。但在网文的套路里，如何写下坡路？这并不是结尾处，情怀一下就好，还可以留白。现在行文也就一半，至少还有几十万字要写。成仁的路与成功的路一样，都得实实在在地写，在成王败寇中，在颠沛流离间。不管后面写得如何，冰大的气象着实令人钦佩。价值观出轨才是真正的反套路，故事和人物才真有悬念。现在大家都摸不着套路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冰大真是妖孽！
（起点中文网，年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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